多弗的羽毛大衣

Morituri te salutant (将要死亡的人们向你致敬)

原创片段

夏天多热,冬天就多冷,挨着国界线的这小城十月多竟然就下了第一场雪。

“六十五。”休敛敛地上的废铁块,旧毛靴子表面一层都是湿的,新的雪花还不停落上去,“你瞅瞅你这铁,锈的,下次弄好点的。”

“大冷天的有点够买饭吃就行了,挑拣啥。”中年男人搓搓通红的耳朵,帮休绑上麻袋口,垃圾厂蒙着一层厚雪根本看不出平日脏污,地上也只有一道休来开门时的脚印,“今个生意不好啊。”

“是啊,那老头子又该叨叨我了。”休扛起沾着泥水的黄面麻袋,单手掏出零钱塞给中年男人,露指头的毛线手套磨的边缘起了线头,“收不了多少,价也上不去,不好混啊。”

中年男人摸出根烟卷叼上,替休托了把麻袋,零零碎碎铁部件在麻袋里晃郎响,俩人顶着雪在一片白里慢慢走着,垃圾厂外的大河结了冰,让风打磨得镜子似的光亮。

休一手攥住麻袋口一手扯住麻袋底,朝空中一扬,锈蚀的零件们飞出条漂亮的弧纷纷落入雪里,看起来颇有几分艺术品的味道。

“说起来姑娘家家的你干点啥不好,非在垃圾厂干这个。”男人弹弹烟灰,粗犷眉眼间都落着白。

休拍拍麻袋上的泥水把袋子还给男人,“这个也没啥不好,不用费脑子,没人愿意干我干正好,清净还挣钱。”她说着,拇指食指还凑到一起搓搓。

男人哈哈大笑,雪花在他口鼻间的白雾里化成水,“随便你,今个这天还装车吗?”

“不装就有鬼了,”休翻了个白眼,“一会雪小了我还得稍微扫扫这上头的雪。”

“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吃饭,”男人吐出烟头,在地上撵处一团黑,“刚抓了鱼。”

“谢了叔,早点走吧,万一一会路不好走了。”

“那我走了,有空就过去玩!”

“哎!”

休抱着大竹子扫帚冲门那边挥挥手,待人影被雪没过去了才锁上门。

她慢慢扫出条卡车能过的路,耳朵和脸蛋冻的生疼发麻,可贴着肉的那层薄衣却被汗浸透了,舔一口毫无知觉的嘴唇,死皮划得舌尖一缩,唾液蛰得休立马用手拍嘴。

指尖上湿乎乎的,血停不住自干裂的伤口里涌出,休骂了句娘,用手背摁一把嘴,本想止血却让毛线粗糙的纤维沾在上面,手背离开时又生扯开一层皮。

“倒霉催的。”休嘟囔两句,小心把下唇包进口中才继续扫雪。青紫肿胀手指上冻疮更严重了,顺着皮肤纹路皲裂开深深的口子,似乎用力一掰便能把那皮肤烂透的手指折断。

天逐渐阴下来,黑黄的云就压在光秃秃的树梢,树杈间那乌鸦窝上都积着雪。车来的很晚,两道车灯晃的人眼花,装车不用休动手,但过嗙还是得她看着,等他们装满车天已经全黑,草草收了钱这一天的活才算完。

打着手电筒看过周围的围栏又锁好门休终于得了几分闲功夫,回到自己垃圾厂门口的小屋。在屋门口跺跺脚抖抖大衣,那块小垫子上落得全是脏污的雪,屋里关了一天的大黑汪汪叫着扑上来。

“乖!乖!”跟这小屋完全不相称的大型犬被硬推开,现在不是玩的时候。暖和过来的身体终于把全部的疼痛反馈到脑袋,手麻痒的要命,抓又抓不得,粘稠脓水流了满手,摘下手套时动作稍微粗糙了些刚长好的痂又被撕开,红肉惨兮兮横亘在肿成小馒头的手背。

好在暖壶里还有点热水,舀两瓢凉水兑好,硬着头皮把手摁进去,直疼得她脚趾头挠地。伤口软了,又涂上凉丝丝的冻疮膏,休这才能窝上床。

裹进毛毯靠着暖气,大黑趴在身边,电视里放着黑白电影,厨房里煤气灶上咕嘟着一锅白菜粉条,大风震得窗框子咣啷啷响,电视没了信号只剩雪花刺啦刺啦响。

休合上眼,琢磨着是不是天好了去看人们去河里捞鱼。

日子无聊又安生,猛得想,手头其实没事可做,可仔细想想,天晴了要抓鱼,雪化了要放风筝,是时候腌上些白菜,冬日还长着呢。

半夜,大黑忽然汪汪叫起来,几十斤的大狗一下子猛扑到休身上硬生生把她砸醒。

“大黑!你他娘要死啊!!”休隔着被子踹大黑一脚但它却没听见主人责骂似的继续冲着窗外汪汪大叫,休不情不愿从暖洋洋的被窝里伸出手摸灯绳,可拉了好几下灯却毫无反应。她叹了口气,前天才交过电费,这下八成是有电线断了。

大黑呜呜不停,在床上打转,休则摸着黑去桌肚里掏手电。

“呜!!”大黑前爪贴地,冲窗外做出威胁的动作。这北方的夜间隔三差五便有狐狸黄鼠狼什么的出来,但大黑让这么凶叫,外面应该是个大家伙。

总不会是熊?这里离山有几十里地,不算近但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休不敢贸然开手电,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才披上棉袄,把秋天猎兔子用的气枪背上,轻轻推开了门。

窗外依旧飘着大片的雪,风小了许多却依旧凉的刺骨。门刚开出一条缝大黑便迫不及待冲出去直奔大门,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满地的白映得四处微微亮,可四下里休却没瞧见活物,大黑早就钻到栅栏门另一边汪汪大叫。

“回来!”休艰难踩在没过半截小腿的雪去追大黑,顺手拿过边上的粪叉柱着往前走。口鼻间呼出大团白气,被窝里带出的那点暖和早被零下不知多少度的空气带走,手指又开始僵硬。

大黑一身黑毛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它焦灼得在远处转悠,似乎是在催促,休咬着牙趟在荒地更深得雪里,脖子上青筋突突跳着。

他娘的,宰个屁的猪,老子要吃狗肉火锅!休抓起粪叉发力连跳带跑往前冲,大黑也激动得蹦起来,用更快的速度朝河边的方向狂奔。

“他妈的快停!”休恨不得一叉子给他摁地上,怎奈追不上那小畜生,又跑出去有二里多地前面那条黑影才停下。

耳道早就疼得她挠心挠肺,休终于能分神捂住耳朵顺路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物件。大黑又在呜呜叫,前面已经能隐约看到河岸,而那条颜色略浅的冰面边上,有个黑影正在往岸上的慢慢前进。那影子不小,不像是熊也不像狼,休暗自松一口气,她拍一把大黑的脊背,它还是绷着身子。

休双手握住粪叉,最好还是不开枪,今天大黑实在怪异,离这么远它怎么察觉这家伙的。距离渐渐缩短,约莫隔着还有半里多地,她终于分辨出那是什么——一只大得不可思议的羊。

那只羊也太大了,壮得像头小牛,壮硕的角盘再脑袋两侧,被它顶到肯定肠破肚穿,一身卷毛黑黢黢的,若不是下了雪这夜里肯定看不见它。而那头畜牲脑袋微微歪着,也在打量自己,休莫名头皮发麻,她挥舞着粪叉怒喝:“去!!去!!羊!!”

风夹着雪灌进嘴里,牙齿发紧,那羊动动前蹄,咩咩高叫,一步一步往前逼近,高昂着头。休大力把粪叉拍到雪地里试图弄出声响,这太诡异了,她竟从那头羊的身形上读到不屑。

恐惧蓦然从被遗忘的角落涌进每条血管,她扔下粪叉,架住气枪,缓慢往垃圾厂的方向后退,“一边子去!羊!去去!!去!!”重复的模糊梦境在这时变得清晰,淌了满地的脏器,手里攥着自己满把滑腻的肠子,浑身上下都是火,每一滴血都在燃烧。

“去!!!”休胡乱挥舞枪口,呼吸紊乱指尖发麻,瞳孔不受控制得放大,胡乱往后退着一屁股摔进雪里。

大黑挡到休身前,露出尖利犬齿如离弦箭扑上那比自己大几倍的黑羊,锋利爪子直冲眼睛划去,黑羊终于发出今晚第一次叫声。

不好,休来不及站起,在雪地里扑腾着立马上膛,大黑直冲上去会被那畜牲顶死的!乌漆麻黑休顾不上瞄准,冲那团黑就开了一枪,枪声划破宁静旷野,扰乱雪落得轨迹。

羊和大黑瞬时都没了动静。中了?没中?休咽下口吐沫,把枪打上气,缓慢后撤着,雪花挂到睫毛每次眨眼都能觉察到那细微的质量。

无边的光洁雪地里被淌出两条丑陋弯曲的坑道,往后退了有百米,大黑和羊还是没有声音。“大黑?”休低声呼唤,希望那胖狗能跟平时一样蹦跳着来求抱抱,可回应她的只有细密雪花沙沙落地。

她不争气酸了鼻子,抄起粪叉,“大黑?大黑!”大力跺着脚,休红了眼,今天跟这畜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尚未迈出几步,河岸边又有个暗红影子飞速靠近,像是狼,却比狼更大更壮。它跨过枯树,那枯树立刻烧起来,火焰映红一片夜,它停在倒下的黑羊身边,休这才发现,它的眼睛并不是跟狗和狼一样泛着绿光,那对遮在阴影中的眼瞳如晚霞般红亮。

最后黑羊也燃烧起来,那生物拖着羊缓缓朝河边走去最后消失在冰结的河面。

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连滚带爬拖着枪回到垃圾厂,她裹进被子里大睁着眼睛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过了后半夜。

白天雪停后休全副武装又顺着脚步回到昨夜那里,可自己的脚印到了尽头,前方雪地上却没一点痕迹,连那棵枯树都依旧完好。

唯一能证明昨晚那些事曾发生过的,也就只有不见踪迹的大黑。惨白日光穿透身体留不下一丝温暖,休觉得日光太过晃眼,她开始晕眩,摔在雪地里,噩梦要从河里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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